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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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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柏拉图,西方哲学史上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写作了大量对话,基本上都是以苏格拉底为主人公。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内容并不一定都是如实记录苏格拉底的言行,很多是柏拉图自己对各种哲学问题的思考。怀特海曾经说过,整个欧洲的哲学传统都可以被看作是柏拉图的一串注脚。

关于本书

《理想国》被认为是最杰出、最流行的哲学著作,是任何国家的哲学课程里都少不了的作品,被看作是乌托邦文学的奠基文献。在书中,柏拉图将形而上学、知识论、伦理学、政治哲学、美学融合到一个追求正义本质的故事之中,探究了正义对城邦和灵魂的意义,同时构建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美丽城”。本书规模巨大,内容丰富,涉及到哲学的方方面面,再加上流畅而庄重的文风,堪称柏拉图的史诗级巨著。

核心内容

在《理想国》的第一部分,将首先介绍《理想国》的创作背景,以及柏拉图的政治实践与这部作品的关系;随后进入这部作品本身,讨论柏拉图想要在《理想国》里要解决的问题,也就是在寻求“正义的本质”过程中遇到的三个障碍:习俗中的正义观、现实主义的正义观、契约论的正义观。

前言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这里为你解读的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一部作品《理想国》,由于这本书非常著名和重要,而且内容非常丰富,因此,我将会用大约82分钟的时间为你深度解读这部作品。这篇解读将分为三大部分,在第一大部分,我将为你解读,《理想国》的创作背景、地位,以及柏拉图在这部作品里要面对的核心问题,也就是在寻求“正义”定义的过程中所要面对的三个挑战。在第二大部分,我将为你解读柏拉图如何利用城邦与灵魂的类比,来解决关于正义本质的难题。在第三大部分,我将带你进入《理想国》里最核心的内容,也就是全书第五到第七卷的精髓,看看柏拉图在构建理想中的“美丽城”时提出的,关于政治和哲学的最具革命性的三个学说,也就是书中所谓的三个浪潮。

《理想国》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相信你肯定听说过,它经常被誉为最杰出也最流行的哲学著作,是任何国家的哲学课程里都少不了的作品,也被称为“乌托邦文学”的奠基者。但是这本书书名希腊原文的意思其实是“政体”或“政治制度”的意思,柏拉图在这部作品里面并不是仅仅讨论了“最理想的政体”,还包括不那么好的政体;此外,这里说的“政体”还引申到了人类灵魂的结构和组织,因此甚至不是一个严格的政治概念。但是因为《理想国》这个书名由来已久,最早来自日语的翻译,1929年第一个中译本出版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标题,从此就一直是这个作品最为人们熟知的标题,我们在这里也就沿用了这个标题。

《理想国》这部著作规模巨大,长达十卷,内容也极其丰富,涉及到哲学的方方面面,包括形而上学、知识论、伦理学、政治哲学、美学,甚至也涉及到社会学、历史学、神话学等等;再加上轻快而不失庄重的文风,《理想国》堪称柏拉图的史诗级巨著,甚至被誉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合体。

在二十世纪,它又是一部引发了巨大争议的作品。英国哲学家卡尔·波普尔,也就是那个提出科学的标志在于可证伪性的哲学家,在1945年那个特殊的历史时点,提出柏拉图的这部《理想国》是集权主义理论的祖师爷,从而拉开了一场关于柏拉图政治立场的争论,这场争论可以说是旷日持久,直到今天依然余波未平。

在第一部分当中,我们来讲两个内容:一个是《理想国》的创作背景,以及柏拉图的政治实践与这部作品的关系;之后,我们进入这部作品本身,来看看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要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苏格拉底在寻求“正义的本质”过程中遇到的难题。

第一部分

接下来我们先来看看:柏拉图的政治实践与这部作品的关系。柏拉图于公元前428年,出生在雅典的一个贵族家庭,从小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据说他曾经想做一个诗人,尤其想要创作悲剧,但是在大约20岁的时候,遇到了苏格拉底。在和苏格拉底的交谈之后,认为自己之前追求的生活都是不值得过的,于是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诗作,跟随苏格拉底投身了哲学。

柏拉图小的时候,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那场伯罗奔尼撒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雅典在战争中和战后经历了一连串的政体改变,在寡头制的少数人统治和民主制的大众统治之间频繁更替,柏拉图都历历在目。尤其是战争之后上台的“三十僭主”,这个所谓的“三十僭主”就是一个由斯巴达扶植起来的,由三十个人组成的小的统治集团。其实严格说来是“三十寡头”,但是因为他们的统治非常残暴,人们更愿意称他们为“三十僭主”。僭主,指的就是通过政变或其他暴力手段夺取政权的独裁者。柏拉图的舅舅和表兄都是“三十僭主”的成员,甚至是其中的核心成员。但是这个三十僭主的统治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民主派推翻了。

在民主制复辟的内战里面,柏拉图的舅舅和表兄最后都被民主派杀死。但是民主制的回归也没有给柏拉图带来什么美好的记忆,自己深爱的老师苏格拉底,就是被复辟之后的民主制、被雅典的同胞判处了死刑。这些血腥的经历和记忆,让柏拉图对现实政治感到极其失望,他曾痛心地说,“现在的这些城邦,无一例外,都统治得非常糟糕!”

苏格拉底的死对于柏拉图来讲是一生的痛,并且在哲学和政治两个方面都对柏拉图产生了持久的影响。在哲学方面,他一生都在探寻苏格拉底关心的那个问题:“什么是X?”也就是追问一个东西的本质是什么,并且发展出了“理念论”,也就是要表明,在我们身边这个可以感觉到的、流变的世界之中,不可能回答一个事物的本质是什么,我们需要超出这个世界,认识一个理念的世界,才能找到“什么是X”这个问题的答案。

苏格拉底的死也在政治方面深深影响着柏拉图,柏拉图要探索什么样的政治制度是最好的,尤其是什么样的政治制度能够保证苏格拉底这样的好人不会遭到迫害。他得出的结论是:除非哲学与政治结合到一起,否则就没有可能扭转现实政治的悲惨境遇。也就是说,要么让追求智慧和真理的哲学家拥有政治权力,要么让实际拥有政治权力的统治者变成哲学家,也就是“哲人王”。这个哲学与政治权力的结合,不仅是柏拉图在《理想国》里给出的终极方案,也是柏拉图一生想要努力实现的政治抱负。

那么,柏拉图的主张有没有成功实施呢?据说在苏格拉底死后,28岁的柏拉图离开了雅典,在其他希腊城邦、意大利和埃及这些地方游历,在大约40岁的时候,他到了叙拉古。

叙拉古是今天西西里岛上最强大的城邦,当时由狄奥尼修斯一世统治。柏拉图访问叙拉古的时候,结识了狄奥尼修斯一世的小舅子,当时只有大约20岁的迪翁。柏拉图非常欣赏这个既聪慧又正直的年轻人,并且和他保持了一生的友谊。当时,柏拉图试图劝说狄奥尼修斯一世研究哲学,想把这个在位的统治者变成哲学家,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激怒了这位统治者,被他卖成了奴隶,要不是朋友出手相救,高价赎回,我们可能就失去了这个伟大的哲学家。

正是这次惨痛的教训,让柏拉图意识到,想要让政治权力和哲学结合起来非常困难。那要怎么办呢?柏拉图认为,如果很难改变现有的统治者,那么他就应该从教育做起,自己着手培养下一代,培养出能够让哲学和政治结合到一起的学生。说点题外话,这多少有点像鲁迅先生当年在日本的经历。他在日本发现医学救不了人,中国的问题并不是人们的身体,而是头脑,所以鲁迅先生选择了弃医从文。柏拉图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就在雅典城外开设了学园。这个学园也成为西方最早的有固定场所和固定组织的学校,今天的“学院”这个词 academy ,就来自柏拉图的学园。据说这个学园确实培养出来一些城邦的立法者,也有一些从学园出去的学生参与到刺杀僭主暴君的政治行动中去。

柏拉图的学园从大约公元前383年建立,一直持续到公元529年,罗马皇帝查士丁尼安一世为了更好地保护基督教信仰,下令关闭了它。这个学园存在的九百多年里,一直是希腊哲学最重要的一面旗帜。

除了开设学园,和自己的同道、学生一起研究哲学之外,柏拉图自己也依然没有放弃改变现实政治的努力。公元前367年,狄奥尼修斯一世去世,继任者是他的儿子狄奥尼修斯二世,这个年轻的新国王好像很喜欢哲学,柏拉图的朋友迪翁,也就是刚才我们提到的,狄奥尼修斯一世的小舅子,作为新国王的舅舅,好像也能够对新国王施加一些影响。于是迪翁就诚挚地邀请柏拉图再次前往叙拉古,告诉他现在是培养哲人王的大好机会。

于是六十岁的柏拉图再次来到叙拉古,结果发现情况并不像迪翁想的那么乐观,狄奥尼修斯二世周围不但聚集着很多毫无节操和底线的谄媚者,而且还有一帮人诬陷迪翁谋反,迪翁最终被这帮人流放了。柏拉图的第二次西西里之行又以失败告终。

故事还没有完,公元前361年,柏拉图第三次前往西西里。这一次是狄奥尼修斯二世亲自邀请,他说自己现在真的非常热爱哲学,希望得到柏拉图的指点;而且这次邀请还带有很强的威胁意味,因为狄奥尼修斯二世掌握着迪翁和他的家人。于是已经六十七岁高龄的柏拉图第三次前往叙拉古。结果呢,还是以失败告终,因为狄奥尼修斯二世极度自负,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哲学的真理,他也在宫廷里请了很多为自己“背书”的假哲学家。他请柏拉图来,并不是为了请教哲学问题,而是向柏拉图炫耀自己的知识,并且希望得到柏拉图的赞许和背书。柏拉图当然不会买这个账,愤然离去。后来迪翁组织人马,推翻了这个狂妄的狄奥尼修斯二世的统治。

在今天要讲的第一个要点里,我们谈到了柏拉图对雅典和希腊现实政治的失望,苏格拉底的死在哲学和政治上对柏拉图的巨大影响,以及柏拉图改变现实政治的几次尝试。柏拉图的实际政治经历可以说非常失败,但是并没有妨碍他在《理想国》这部书里,将他最理想的治国方略和盘托出。柏拉图的经历告诉你,一方面,理论和现实的差别总是巨大的;另一方面,你也不能仅仅用现实上的成败,用胜者王侯败者寇的简单逻辑,来评价一个哲学理论或者政治理论是不是成功。

下面,我们正式开始解读《理想国》这部著作,看看柏拉图怎么把政治学、伦理学、知识论、形而上学这些哲学的不同门类糅合在一个精彩的故事里。

柏拉图将《理想国》设置成苏格拉底的一个自述。说的是,苏格拉底跟一群朋友的彻夜长谈。他们谈话的主题是一个典型的苏格拉底式的问题:“什么是正义?”这里用苏格拉底作为谈话的主角是柏拉图惯用的一个写作技巧,并不是说他真的在记录苏格拉底的一次谈话,而更多的是在借苏格拉底之口表达自己的哲学观点。

柏拉图呈现了苏格拉底和不同的对话者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这些不同的讨论向我们表明,想要回答“正义是什么?”揭开正义的本质,需要面对很多困难。我们可以把苏格拉底面对的这些困难概括成三点:关于正义的日常理解、关于正义的现实主义理解和关于正义的契约论理解。下面我们就分别来看看这三种对正义的理解怎么给苏格拉底设置了困难,以及苏格拉底如何解决这些困难。

苏格拉底首先面对的是一对父子对正义相当日常化的理解。老父亲认为“正义是说真话和归还欠下的东西”;而他的儿子的看法略有不同,他认为正义只是“归还欠下的东西”,和说真话没关系。这个说法类似于我们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确实代表了人们对正义最通常的理解。

但这种观点有什么问题吗?苏格拉底并没有说欠债还钱是错的,而是指出,这种日常的理解太过简单,有很多例外。比如说你从一个朋友那里借了一把菜刀,但是当你想要归还菜刀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朋友疯了,如果这个时候你把菜刀还给他,他可能会用菜刀砍人,所以,只是简单地坚持“欠债还钱”就不是正义了。这么看来,日常说的那个最简单的正义定义就不足以概括正义的本质,因为“本质”应该是普遍性的,不能有例外的。

在意识到“归还欠下东西”这个定义太过粗糙之后,这个儿子又修正了自己的定义,说正义是“帮助朋友,伤害敌人”,这依然是对正义的一种日常化的理解。苏格拉底对于这个解释又是怎么看的呢?他指出了两点,第一,你其实并不容易判断“朋友”和“敌人”到底是谁,如果搞错了,就会把坏人当成朋友,把好人当成敌人。第二,正义作为一种德性也不应该会伤害任何人,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在这里苏格拉底给出了一个论证:

“伤害”这个行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让某个事物变差,也就是损害一个事物的优秀品质,或者说损害它的“德性”,比如说你伤害了一匹马,就是让马失去了它的德性,也就是让它跑不快了;那么同样的,伤害一个人,就是让这个人的德性变差;正义是一种德性;正义作为一种德性,不该造成与德性相反的结果,就像我们说冷不会让一个东西变热,热也不会让一个东西变冷;所以,这就推导出,正义不会伤害任何人,不管这个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到这里,这个儿子被反驳得无言以对,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关于正义的通常观点,都被证明是站不住脚的,至少是不充分的。但是不管说正义是“欠债还钱”,还是说正义是“帮助朋友伤害敌人”其实都很有市场,这些简单的日常观点,让人们觉得正义就是某种规则,按照规则做事并不困难。但是,苏格拉底表明,这些看似有道理的观点其实远远没有达到正义的本质,只要稍加询问,就会让人们产生怀疑,甚至会让人们对日常的道德观产生动摇,有可能导致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苏格拉底的下一个对话者就是把这种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发展到了极致。

接下来,苏格拉底要面对的第二个对手叫特拉叙马库斯,他是一个智者,一个号称懂得各种德性,并且能够教授各种德性的职业教师。在苏格拉底和那对父子的讨论过程中,他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好几次想要插话进来,但是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当第一波讨论结束,这位智者像一头狮子一样扑向苏格拉底,插入了谈话。他先是大肆批评了一通苏格拉底惯用的“装样子”,指责苏格拉底总是给人家提问题,却从来不说出自己的答案。之后信心满满地给出了自己关于正义的定义,他认为:“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现实主义理解,类似于我们说的“强权即公理”(might is right)。

相比之前那种对正义的日常理解,这种现实主义显然威胁更大,因为它相当于是在教育人们,没有任何关于正义的客观标准,只要你力量够大,只要你能够有办法变成统治者、发号施令,你说的一切就都可以用“正义”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包装起来。而弱者,或者被统治者,只能遵守强者颁布的“正义”,如果是这样,正义必然是对被统治者利益的伤害,做正义的事情是对自己有害的。

对于这种观点,苏格拉底当然不能不认同,他和这个狮子一样的智者展开了非常耐心的周旋和辩论,最终拖垮了这位智者,让他退出了讨论。我这里不能给你再现整个过程,只谈他们的辩论里面最重要的两点。第一点,苏格拉底强调,任何一种技艺,严格说来,都不是为了运用技艺的这个人好,而是为了技艺作用的对象好。比如放牧的技艺,其实是为了牛羊这些牲畜好,而不是为了牧人好。统治这种技艺,严格说来,也不是为了统治者的利益,而是为了被统治者好。

关于这一点,苏格拉底还给出了一个证据:真正的统治者其实是不愿意进行统治的,因为统治本身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统治者愿意进行统治或者是为了金钱,或者是为了荣誉,或者是因为某种惩罚。为了金钱和荣誉进行统治很容易理解,为了“惩罚”进行统治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问题不仅我们不好理解,在场的那些人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过苏格拉底的解释,大家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在苏格拉底看来,被不如自己的人统治,忍受糟糕的政治秩序,就是对那些不去统治的人的一种惩罚,当然这里指的是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统治者的人。所以,统治是为了被统治者好,并不是为了统治者的利益。这么看来,说“正义是强者的利益”就不对了。

苏格拉底反驳这个智者的另一个要点,是要证明,做正义的事情并不是伤害自己,而是对自己有好处的,正义的人比不义的人生活得更幸福。他给出了这样一个论证:

一个事物的功能,指的是只能由它完成或者最好由它完成的东西,比如刀的功能就是切东西,眼睛的功能就是看东西;一个事物要很好地履行功能就需要相应的“德性”,而与它相反的“恶性”会让它无法履行功能,比如锋利就是刀的德性,5.2的视力就是眼睛的德性,相反的性质就是刀或者眼睛的恶性,比如刀很钝、比如眼睛高度近视;同理,人也有功能,人的功能主要体现在灵魂的功能上;灵魂的功能包括关心事物、统治、思虑等等,但是灵魂最重要的是让人活着;所以灵魂需要德性履行这些功能,而恶性让灵魂无法履行这些功能;因为正义是灵魂的德性,不义是灵魂的恶性;因此正义的人活得更好,更幸福,不义的人就活得很不幸。

这样,苏格拉底就反驳了这个智者关于遵守正义就是伤害自己的观点。上面说到的这两个论证,一个表明正义并不是强者的利益,而是为了被统治者,也就是弱者好;另一个表明了正义并不是弱者不得不遵守的规则,伤害了自己的利益,恰恰相反,正义是为对自己有好处的。

我们在这里只是挑选了苏格拉底一系列反驳里面最有趣、也最有力的两点做了一些解读。在《理想国》里面,苏格拉底那真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甚至是借用了一些不那么公平的规则,才制服了特拉叙马库斯这头狮子,让他不再坚持那种极度现实主义的观点。但是苏格拉底是不是真的从理论上驳倒了这种看法,连苏格拉底自己都不确定,因为他们到这里为止,其实还没有找到“正义”的本质是什么。

在好容易制服了那个智者之后,苏格拉底本来以为可以松口气了,但是柏拉图的两个哥哥,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又开始向苏格拉底发难。他们觉得特拉叙马库斯不应该那么早就放弃,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让他的观点复活。他们同意前者的观点,也认为正义不是人们愿意主动接受的,但是他们不同意正义是强者的利益,而是认为正义是为了保护弱者而生的,在某种意义上正义代表了“弱者的利益”,或者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妥协”

柏拉图的二哥格劳孔提出了一种契约主义的正义理论,甚至可以说是现代契约论的最早萌芽。根据格劳孔的理论,对人来讲,最好的情况是可以恣意妄为,做了坏事或者不义的事情还不用遭受惩罚,这可以说是“最强者”的境遇;最坏的情况是被别人伤害,遭受了不义,还只能忍气吞声,没有办法报复和伸冤,这可以说是“最弱者”的境遇;而在这两者中间的情况就是,大家都遵守一套规则,都按照正义的规则行事,如果违反规则就要遭到惩罚。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弱者就联合起来和强者结成了“契约”,要求按照正义的规则办事,对强者施加某些约束,对弱者提供某种保护。在这两兄弟看来,这就是正义的起源。

这个关于正义的“契约”理论说明,人性本恶,每个人都有想要多吃多占、想要做坏事的欲望,只是因为不想受到惩罚,才按照正义的规则办事。格劳孔还讲了一个传说中的故事来加强这一点。很久以前,有一个牧羊人在放羊的时候,天崩地裂,他下到大地的裂缝里面,看到了一个戒指,随后他发现只要转动戒指,他就能隐身。于是本来很老实的牧羊人,用这个戒指的魔力,为非作歹,勾引王后,杀死国王,摇身一变,成了统治者。在格劳孔看来,这个故事对于所有人都适用,不管什么人,不管他看起来多么善良、多么正义,只要他能够拥有这样一只隐身戒指,只要能够做了坏事不受惩罚,那么他一定会用的!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柏拉图的大哥阿德曼图斯也在旁边帮忙,继续火上浇油。他说从古到今,人们确实都在赞美正义,批评不义,但是所有人给出的理由都是功利的计算。不管是父亲教育孩子,还是老师教育学生,都是说正义对你有好处,可以得到神的嘉奖、可以拥有更多朋友、可以让你在生意上得到更多伙伴;而不义会给你带来各种来自神和人的惩罚。但是,在他看来,要得到这些好处,避免这些惩罚,只要有正义的名声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费力去追求“正义之实”,做一个真正正义的人。

如果苏格拉底想要赞美正义,想要证明正义确实在各个方面都好于不义,那就要把这些外在的奖励和惩罚都统统去掉,证明正义从本质上就是好的,即便正义的人被所有人冤枉,当做不义之人,一生受尽侮辱,他也依然比那些拥有正义的名声,享受着这个名声给他们带来的各种好处的不义之人更加幸福。这就是《理想国》里面,苏格拉底要面对的来自柏拉图的两个哥哥的终极挑战。如果想要证明正义是件好事,他就需要反驳这兄弟俩提出的,人性本恶的基本预设;需要证明,即便没有任何外在的奖赏和惩罚,正义依然比不义要好。

听完这兄弟俩的长篇大论,苏格拉底不得不承认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一方面他不知道该怎么为正义辩护,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说的都已经在和特拉叙马库斯辩论的时候说了,但是这两兄弟却没有被说服,而且还拿出了更强大的论证来反驳自己。但是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这个挑战如此严肃,对正义的威胁如此巨大,他又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一定要更加努力地为正义进行辩护,否则就是不虔诚的。那么苏格拉底是如何为正义进行辩护的呢?苏格拉底最终选择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就是引入灵魂与城邦的类比,用城邦中的正义来说明灵魂中的正义,我们下一部分接着说。

第二部分

你好,欢迎回来。我们接着为你解读柏拉图的《理想国》,在第二部分,我将为你解读,柏拉图如何利用城邦与灵魂的类比,来解决关于正义本质的难题。

在第一部分音频里面,我们讲了《理想国》的创作背景,以及柏拉图的政治实践与这部作品的关系;之后,我们解读了《理想国》开篇的部分,讨论了苏格拉底要解决“正义”的本质问题,需要面对的三个挑战,第一个是习俗中对正义的理解:“正义就是归还欠下的东西”或者“帮助朋友,伤害敌人”;第二个是现实主义的正义理解:“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第三个是契约论对正义的理解:“正义是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妥协”。

柏拉图的两个哥哥,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提出的这最后一个挑战,让苏格拉底觉得非常难办,一方面他感到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反驳特拉叙马库斯的现实主义,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再为正义辩护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个挑战非常强,也非常重要,他有责任、有义务更努力地为正义辩护。于是他想出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设计出了灵魂与城邦的类比这样一条思路,来揭示正义的本质,同时回应这两兄弟的挑战。

其实《理想国》进行到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提出挑战的这个地方,几乎还没有和“城邦”或者“国家”发生关系呢。之前的那些讨论都是在讨论正义的本质是什么?正义对人来讲是不是有好处?这部作品能够叫“理想国”,能演变成一部政治性的作品,成为西方政治思想史上的经典,完全是因为在这里,柏拉图让他笔下的苏格拉底,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把城邦带进了讨论。

苏格拉底说:现在面对这么强大的挑战,我已经晕了,已经看不清正义到底是什么了,这就好像是让我从远处看一排小字,我真看不见。但是假如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同样的字还写在一个更大的地方,而且字号也更大,那我们岂不是就有了一条捷径了吗?我们可以先去看更大的字,认清楚这些字之后,再去和那些更小的字做一下对比,看看是不是确实一样就行了。

苏格拉底这里说的“同样的字”就是“正义”,更大的地方就是城邦,更小的地方就是人的灵魂。因为我们会用“正义”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城邦,比如说雅典是一个正义的城邦。也会用“正义”来形容一个人,比如说苏格拉底是一个正义的人。我们现在在寻找个人的正义时遇到了困难,如果可以首先在城邦里面找到正义,再回过头去找个人灵魂里面的正义,或许就会容易得多。这就是苏格拉底想到的“曲线救国”的策略。从这里开始,讨论就被引向了城邦。

今天的这一部分音频,我们就沿着苏格拉底的思路,首先来看看他如何讨论城邦的出现和发展,以及理想城邦的基本结构;第二,他如何确定理想城邦中的四种主要德性,也就是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第三,苏格拉底如何证明灵魂与城邦的结构相同,又如何界定灵魂中的四种德性。

我们先看看:城邦的出现和演化。苏格拉底一竿子戳到底,从城邦或者人类共同体的起源开始讲起。首先,他悄悄修正了智者特拉叙马库斯、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兄弟俩关于人性的基本预设。这些人都认为人本性上就是坏的,总是想要多吃多占,想要支配和控制别人。而在苏格拉底看来,城邦的起源在于,任何人类个体都没有办法实现自足,而是相互需要,因此他们首先需要合作,正是这种合作的需要,让人类产生了最早的政治共同体。人们不同方面的需要很自然地就产生了分工,因为这样每个人的工作效率都会提高,通过交换,就能更好地满足所有人的需要。

顺便说一句,在亚当·斯密写作《国富论》的时候,他的思路其实和柏拉图在《理想国》里面的思路很像,他并不是片面强调人利己自私的一面,而是同时强调了不同人之间寻求合作的一面,他也是从社会分工开始构建他的整个经济学大厦的。

让我们回到苏格拉底关于城邦起源的讨论。他说,这种最初的人类城邦,基本上只要有提供食物的农民、提供住处的建筑师、提供衣服鞋子的纺织工和鞋匠、提供工具的木匠和铜匠、提供牲畜的牧人、负责沟通有无的商人,再加上一个看病的医生也就差不多了。他们每个人只专注于自己的手艺,做到“一人一事”,也就是尽可能达到专业化,从而提高效率和质量。

苏格拉底说这是一个“健康的城邦”,因为这个城邦以人们最基本的自然需要为最高目的,没有任何过多的要求。但是格劳孔却说这是一个“猪的城邦”,因为这个城邦里几乎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文化、艺术,也没有任何奢侈品,只有最基本的“生存”,根本谈不上人的“生活”。

他要求苏格拉底扩大这个城邦,增加更多家具、美食、香料、绘画雕塑、金银珠宝,等等。苏格拉底说这样会发展出一个“发烧的城邦”,就是说这个城邦已经超出了人们的自然需求,就像发烧的病人超出了身体正常的温度。但是这个城邦的产生又是人类欲求和需要扩大之后必然的结果,人类的欲求总是很难满足的,所谓欲壑难填。一旦城邦的需要越来越大,原来的土地也就肯定不够了,于是城邦之间的战争也就不可避免了,人类无止境的欲望和资源的相对稀缺就是战争的根源。

还是根据那个“一人一事”的专业化原则,这个“发烧的城邦”就需要有一支职业军队,这些职业军人要具备像狗一样的性情和素质。狗见到主人就会很温顺,而见到陌生人就会狂吠,这些城邦的护卫者也需要对自己人友善温和,对敌人凶猛暴烈。我们在下一期音频里还会遇到更多跟狗有关的类比。要培养出这样一支军队,承担起保卫城邦的职责,一方面要选择拥有合适天赋的人,另一方面也需要恰当的教育。对护卫者的教育,要涉及文艺和体育两个方面,文艺教育主要是诗歌和音乐,主要培养护卫者对自己人的友善温和;而以战争为导向的体育教育,主要是训练护卫者对敌人的凶猛暴烈。

在讨论护卫者教育的这个部分里面,《理想国》说得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审查制度”。苏格拉底不仅要求对教育的内容有严格的审查,比如不能讲诸神之间的争吵,不能讲天神对人类莫名其妙的惩罚,不能讲英雄人物面对朋友或战友的死亡悲伤痛哭,也不能讲冥府里面有多么阴森恐怕。

这些对教育内容的审查,目的就是要让年轻的护卫者从小就相信,神都是善良的,不会作恶,他们只会惩恶扬善,为城邦和朋友而死并不可怕,勇敢是非常重要的德性。总之就是要让护卫者从小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苏格拉底还对教育的形式也做出了严格的规定,比如不能用悲剧或者喜剧这种容易激发人们情绪的方式来进行教育,某些被当做靡靡之音的音乐调式和乐器也要被排除在外,要训练护卫者尽可能理性地看待所有的事情,控制自己的情感。城邦的统治者就是从接受了这一套教育的护卫者里面,再挑选出最优秀的那些。

这些对教育内容和形式的审查,自然成为很多人批判的焦点,因为它违背了现代人崇尚的“言论自由”,甚至和雅典民主制下的自由氛围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我们需要注意,“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确实不是柏拉图关注的主要价值,他更关注的是要让城邦实现最好的秩序,城邦中的公民实现最好的生活。

比“审查制度”更让现代人不爽的是那个著名的“高贵的谎言”,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关于高贵的谎言”。苏格拉底在这里借用并且改编了希腊史诗作家赫西俄德《劳作与时日》里面的一个著名的神话。赫西俄德说,人类在历史上经历了金色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黑铁时代,他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就是最糟糕的黑铁时代,人类以前的辉煌早就已经成为历史了。

苏格拉底对这个神话做了改编,不是说人类经历了不同的时代,而是把这些不同时代的特征放到了同一个城邦中的人们身上。他说在不同人的灵魂里面混有不同的金属,有些人的灵魂里面有金子,是最高贵的,应该成为城邦的统治者;另一些人的灵魂里面有银子,他们应该成为保护城邦的战士;还有一些人的灵魂里面只有青铜和黑铁,他们是城邦里面的农民和手工业者。

这个三个等级应该保持着截然的界限,如果出现了混乱,让不该成为统治者的人变成了统治者,让本来应该成为士兵的人当了农民,这个城邦就要面临兵戎相见、分崩离析的危险。

在《理想国》里面,苏格拉底很明确地承认,这个关于灵魂里混上不同金属的故事就是一个“谎言”,目的就是让城邦中的人接受各自在城邦中的位置。他还说,就算人们不可能马上相信它,也可以通过一代一代的教育,逐渐渗透到城邦中每一个人的心中,让他们慢慢接受下来;就算是城邦的最高统治者知道这是个谎言,至少要让城邦中的其他人相信它就是真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个谎言也有某种事实基础,那就是每个人的禀赋确实是不一样的,适合做的事情也不一样,一个理想的城邦就是要让每个人做最适合他的工作,保证“一人一事”的专业化原则。用金属的谎言给城邦里的人“洗脑”,并不是给他们灌输什么太过违背事实的思想,而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安于现状,没有超出自己能力和适合做的事情的非分之想,背后的初衷其实还是为了每个人自己好。

你可能会提出质疑,这样的一种每个人应该干什么都被统治者事先规定好了的政治制度,真的是“美丽”的吗?这种思路很类似家长的逻辑,孩子小,不懂事,所以要由爹妈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做什么才是对他们自己好的。这和现代思想里面,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每个人都能很好地判断和自己有关的事情,这样的基本假设非常不一样。

到这里,苏格拉底就构建起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城邦,可以说把那个“发烧的城邦”改造成了一个“理性的城邦”。现在,我们来简单总结一下苏格拉底绕的这个“大圈子”。苏格拉底说,灵魂的正义太难找,我们从城邦的正义开始说起,而要找到城邦的正义,就需要先了解城邦的本质和结构,尤其是最好的、理想的城邦的结构。于是他就从人类政治共同体的起源讲起,讲到了人不能完全实现自足,彼此需要的特点,以及分工能够提高效率、满足更多需要的基本原则。

在这两点的基础上,苏格拉底构建起了一个“健康的城邦”。但是因为这个城邦只满足了人们最基本的生活需要,格劳孔说它是“猪的城邦”,并且开始扩大城邦的需求,把它变成了一个“发烧的城邦”。苏格拉底又在格劳孔这个“发烧的城邦”的基础上进行改造,通过在城邦里面划分出三个等级,给其中最重要的护卫者等级提供恰当的教育,并且通过“高贵的谎言”让三个等级各安其位。这样就构成了一个稳定的理想城邦,苏格拉底把这个城邦称为“最美的城邦”或者叫做“美丽城”。

苏格拉底的下一步就是要在这个理想城邦里找到四种主要的德性,也就是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尤其是要确定正义的位置。

到这里,参加这场讨论的人们都同意,苏格拉底构建起来的这个“美丽城”就是最好的城邦,那么这个城邦里也就应该有各种德性,也就是各种好的品质。在苏格拉底看来,最重要的四种德性就是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这四种德性也被称为“四主德”,并且延续到古罗马和中世纪。我们在之前讲《会饮》的第一期音频里面,也讲到过这四种主要的德性。

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城邦里确定这四种德性应该怎么界定,体现在哪里。有了之前的铺垫,这项工作看起来并不困难。城邦里的智慧就是统治者的知识和技巧,对政治事务的良好判断,这是特别属于统治者的一种德性。城邦里的勇敢特别属于护卫者,就是护卫者按照统治者的要求,认识到什么可怕,什么不可怕,什么应该害怕,什么不应该害怕,并且坚持这些认识。城邦里的节制属于整个城邦,是一种和谐和秩序,就是整个城邦都安于现在这种最好的安排,尤其是生产者和护卫者都心悦诚服地接受统治者下达的各种命令,接受统治者的统治,杜绝任何过分和僭越的欲望。

在这部分的最后,他们才用一种非常戏剧性的方式找到了城邦里的正义。说它“戏剧性”是因为苏格拉底说,自己带着这些朋友四处寻找正义,就好像在丛林里狩猎一样,但是最后,他们发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甚至是在骑驴找驴。因为他们要找的正义就是他们建立最早的那个“健康的城邦”的基础,也就是“一人一事”的那个基本原则!城邦里的正义是什么呢?就是城邦里的各个等级,在统治者的主导之下,各居其位、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做他最适合做的事情。

在找到了城邦中的四种主要德性,看清了城邦正义的“大字”之后,苏格拉底和他的朋友们开始转向灵魂,试图阅读灵魂中的小字。他们需要首先确定的,当然是灵魂和城邦是不是有着相同的结构,是不是可以在同样的意义上把“正义”这个词用在城邦和灵魂上。在这个地方,柏拉借苏格拉底之口,提出了“灵魂三分学说”。我们在解读《斐多》的时候已经看到,想要理解灵魂,把握灵魂的本质,是哲学最困难的主题之一,因为灵魂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可能像做科学实验一样进行观察;它又和我们每个人的生存密切相关,很难客观地进行考察和描述。因此只能靠纯粹逻辑推理来把握它。在《斐多》里,柏拉图用了很多种方式尝试证明灵魂是不朽的,而在《理想国》里面,他想要揭示灵魂更深层的结构。

苏格拉底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来确定灵魂由哪几个部分组成,他提出了一个基本原则:同一个东西不可能同时、在同样的方面、相对于同样的东西做相反的事情,如果出现同时、在同样的方面、相对于同样的东西做相反的事情,那么它一定不是一个单一的东西,而是一个复合体。

这么说可能太抽象了,我们用柏拉图自己的例子来解释一下。假设我们面前有一个转得很稳的陀螺,它就站在原地旋转,我们确实可以说它既动又不动,因为它相对于地面是静止的,但是相对于旁边的空气是运动的;从它的轴心来看可能是静止的,但是从它的边缘来看就是运动的。我们不能说陀螺的边缘同时、在同样的方面、相对于同样的东西既动又不动,也不可能说陀螺的轴心同时、在同样的方面、相对于同样的东西既动又不动,这样我们就必然只能说,陀螺是由轴心和边缘这些不同的部分组成的,它是一个复合体。

根据这个基本原理,如果我们来看灵魂,就可以看到灵魂也不是铁板一块,而是一个复合体,由不同的部分组成。比如说你的烟瘾犯了,想要抽烟;但是另一方面,你意识到自己现在在飞机上,不能抽烟;但是你想抽烟的想法可能又很强烈,于是你在不能抽烟的决定之外,又会产生对于想要抽烟的这种想法的愤怒,你可能会跟自己说:“我怎么那么没出息?就不能忍忍吗?!”这个时候,这种情绪性的反应是在帮助不能抽烟的决定。但是可能还有一些时候,这种情绪性的反应会帮助想要抽烟的想法,让灵魂里面阻止抽烟的想法滚到一边去。这个抽烟的例子当然不是柏拉图的,柏拉图的例子比这个要复杂一些,但是这个例子可以很好地说明柏拉图根据上面提到的那个原则推论出的灵魂的三个部分。

在这个例子里面,想要抽烟的就是你的“欲望”;认识到周围环境,告诉我不能抽烟的是你的“理性”;而那个带有情绪性的,多数时候帮助理性压制欲望,有时候也会帮助欲望驱赶理智的部分被柏拉图称为“意气”

柏拉图在另一部作品里面,用更形象的方式描绘了灵魂的这三个部分。他把整个灵魂比作一个马车夫驾驶着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两匹马一匹是黑色的,很野性,总是会试图把马车拉偏;另一匹马是白色的,多数时候比较顺良,听车夫的话,但有时候也会被黑马带偏了。你可能已经明白,这里的车夫就是灵魂中的理性,黑马就是欲望,而白马就是意气

在苏格拉底看来,灵魂的这三个部分正好对应着城邦里的三个等级。理性对应着城邦中的统治者;意气对应着城邦中的护卫者;欲望对应着城邦中的生产者。在建立了这个对应关系之后,你就可以理解灵魂中的四种主要德性了。灵魂中的智慧就是理性的力量,它可以审时度势地进行分析,给出正确的指令;灵魂中的勇敢主要是意气部分的德性,它服从理性的指令,让拥有勇敢德性的人可以坚守阵地、奋勇杀敌;灵魂中的节制就是和谐与秩序,主要体现在意气和欲望服从理性的统领,不会对食色性这些东西产生过分的欲望;而灵魂中的正义就是理性、意气和欲望这三个部分在理性的统领之下各司其职、各安其位。

到这里,苏格拉底基本上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曲线救国”,通过引入灵魂与城邦的类比,他确定了城邦里面的三个等级和四种主要德性,之后又通过区分灵魂的三个部分,证明了灵魂与城邦有着相同的结构,从而找到了灵魂里面的四种主要德性。

经过这样一番讨论,回应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的挑战也就不是很困难了。因为到现在,他们俩都同意,城邦必须要用正义的方式来管理,才能是有序的、强大的,能够对内保证秩序,对外保障安全;而与城邦相对应,灵魂也只有用正义的方式组织,才能是有序的和强大的。这就像是人的身体,只有水火土气各种元素各司其职、各居其位,身体才能达到和谐、健康。如果身体被各种病痛折磨,或者腐败不堪,纵使你有全世界的金银财宝、各种山珍海味,也都无福消受了。灵魂和身体一样,也必须要依据正义的德性实现和谐、有序,只有这样才能说灵魂是健康的。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活着,并且活得好,而灵魂就是让我们活着的东西,因此我们就希望自己的灵魂好,那么灵魂的健康就是头等大事。这样,我们每个人就都需要正义的德性保证灵魂的有序和健康。即便我们没有得到“正义”的名声带来的任何好处,正义也依然是我们最最宝贵的财富,因为它让我们的生命之源——灵魂,处在健康的状态之中。 到这里,苏格拉底就完成了自己的论证。

第三部分

你好,我们现在继续为你解读柏拉图的《理想国》第三部分。在这个部分,我将为你解读《理想国》里最核心的内容,也就是全书第五到第七卷的精髓,看看柏拉图在构建理想中的“美丽城”时提出的,关于政治和哲学的最具革命性的三个学说,也就是书中所谓的三个浪潮

在上部分的音频里,我们讲了苏格拉底为了回应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对正义的严峻挑战,绕了一个大圈子,用灵魂与城邦的类比,确定了城邦和灵魂都由三个部分组成,具有类似的结构,用这种方式找到了城邦和灵魂各自的德性。就“正义”而言,城邦的正义就是三个等级——统治者、护卫者和生产者,在统治者的统领下各司其职、各居其位;而灵魂中的正义就是灵魂中的三个部分——理性、意气和欲望,在理性的统领下各司其职、各居其位。因为城邦和灵魂都要符合“正义”的要求,才能算是好的和健康的,而所有的人和城邦肯定都希望如此,因此即便“正义”不会带来任何金钱、荣誉之类的外在结果和好处,个人和城邦也都应该追求正义。

到这里,在场的谈话者好像都被说服了,他们也都找到了城邦和灵魂之中正义的本质。但是这个时候,谈话者中间发生了一些骚动,阿德曼图斯代表大家要求苏格拉底更详细地说明,那个理想城邦里的组织安排,尤其是关于妇女和孩子的安排,以及护卫者的生活方式。这个要求又让苏格拉底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他说自己本来想轻描淡写地把这些话题带过去。因为这些问题会给他招来比之前更大的批评,而且想要把它们都说清楚,就需要绕一个更大的圈子,走一条更长更艰难的道路,但是他的那些对话伙伴,都要求苏格拉底不要担心,继续带领他们走完这条道路。由此,拉开了《理想国》最核心部分的序幕。

在这个部分,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提出了最极端的政治和哲学主张。他把这些政治和哲学主张称为“三个浪潮”,意思是类似海啸一样的浪潮,因为这些主张非常具有革命性和颠覆性,会给提出它们的人带来很大的危险,把他淹没在人们的口诛笔伐之中。这三个浪潮分别是:第一,在“美丽城”里面要实行男女平等;第二,要在护卫者阶层取消私有制,实现“共产共妻共子”;第三,要让哲学家成为这个城邦中的统治者或者国王。下面我们就分别来看看这三个浪潮的含义。

第一个浪潮,关乎女性在城邦里的地位。苏格拉底在这里提出了男女平等的观念。《理想国》可以说是西方最早的系统讨论男女平等的著作,这也是当代的女性主义者非常喜欢《理想国》的重要原因,它被誉为女性主义运动的先声。

古代希腊和古代中国一样,也是严重的男尊女卑,女性的角色都被锁定在家庭里面,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参与政治,因此在当时提出男女平等是非常惊人的主张。那么柏拉图怎么能够论证并且让人信服这个主张呢?如果听过我们解读《理想国》的上一期音频,你或许还记得,苏格拉底把城邦的护卫者比作狗,他们对自己人忠诚友善,而对敌人非常凶猛、毫不留情。苏格拉底在讲男女平等的时候再一次运用了狗的比喻,用这个来论证男女平等其实是有自然基础的。

公狗和母狗总是一起狩猎、一起看家、一起保护小狗等等,在狗的世界里,虽然也有雌雄之间的基本分工,就是只有雌性能生小狗,但是这个分工并没有影响它们在其他方面的平等地位。它们会做同样的事情,尤其是在跟共同利益相关的方面做同样的事情。对人来讲,也应该如此。虽然女性需要承担更多的生养孩子的责任,而且在体力方面更弱,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样,承担起军事和政治责任,可以和男人一样成为城邦的护卫者,甚至统治者。

苏格拉底说到这里时,在场有人提出反对,说如果让男女平等地参与战争,就意味着我们要让女性和男性一起进行军事训练,军事训练都是赤身露体进行的,如果让一大群男女赤身露体地一起进行训练,岂不是有伤风化吗?苏格拉底的回答很简单,什么东西有伤风化,什么东西对、什么东西错,其实只有一个最终的标准,那就是“好”还是“不好”。“好”是我们评判一切的终极标准。一项政策,不管最初看起来多么奇怪,只要在实践中能够带来好的结果,能够帮助城邦实现国泰民安,那么人们就会慢慢地接受它,把它当成一种常态,而不是有伤风化。

他说很多年前,当雅典人开始在男性之中推行赤身裸体进行训练的时候,也有人批评这样有伤风化,但是当他们发现这样的举措确实有利于年轻人的训练,也就逐渐接受了这种方式,不再把它看做伤风败俗。可见,习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好”这个最终标准变化的。而什么东西“好”其实是稳定的,有着比习俗更加坚实的基础,这个基础就是各种事物的“自然”,或者说“本性”。苏格拉底认为,男性与女性在自然或本性上就是平等的。

这个时候,又有人提出了问题:男性与女性在本性上真的是平等的吗?男性不是比女性力量更大吗?不是只有女性能生孩子吗?这些差别是不是能说明他们在本性上不平等呢?类似这样的问题,在今天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里面,其实依然非常流行。苏格拉底承认这样的差别存在,但是认为这些差别与女性能不能和男性拥有同样的政治地位完全不相关。他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我们看到一个秃子是个木匠,另外一个有头发的人不是木匠,难道我们就可以从这个里边归纳出来,所有秃子都适合当木匠,所有有头发的人都不适合当木匠吗?这个显然不能嘛。在苏格拉底看来,力量稍微大点小点、生不生孩子、养不养孩子,跟你能不能上战场、能不能参与政治、能不能当城邦的统治者,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柏拉图在《理想国》里面提出的第一个浪潮——男性和女性在军事和政治上都是平等的。这在古代世界毫无疑问是非常颠覆性的观念,但是这个观点在古代世界也基本上是昙花一现,甚至在柏拉图晚期关于政治问题的著作《礼法》里面都没有再出现,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更是明确反对男女在政治上的平等。基督教出现以后,夏娃是用亚当的肋骨创造的说法,更是强化了男女不平等的信念。“男女平等”这个观念再次变成人们热议的主题,至少要等到十八世纪了。

下面我们来看第二个浪潮。苏格拉底在《理想国》里提出的第二个浪潮是关于财产、女性和孩子的安排的,他提出了“共产、共妻、共子”的极端主张。这个主张是针对城邦中的护卫者的,他说这些人是城邦里面的中坚力量,他们不能拥有私人财产,因为一旦区分出“我的”“你的”,城邦中就会出现裂痕,人们就会倾向于争斗,人性之中合作的基本倾向,就会被竞争、嫉妒、自私的另一种基本倾向压倒。

柏拉图在这里的主张有些类似马克思说的“私有制是万恶之源”,只要消灭了私有制,把一切变成公有,人们就能最大限度地消除各种恶行。但是柏拉图走得更远,他不仅要求财产公有,甚至要求女性和孩子也公有,护卫者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在这里,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再一次运用了狗的比喻,不过这次他是借用了人培育狗的例子。他说,我们要培育某些纯种的猎犬,这就意味着要保持这个种族里面最优秀的血统,我们会对狗的繁殖进行干预,不能让它们随便交配,而要让最纯种的公狗和尽可能多的纯种母狗交配,这样才能生下更纯正的后代。

苏格拉底说,在培养人的时候也类似。我们总是希望城邦里有尽可能多的优秀的人,借用之前那个“高贵的谎言”里的说法,就是我们总是尽量维持城邦中拥有金银灵魂的人的数量,保证他们的品质不被败坏。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尽量保证在金银等级内部进行繁衍,把战争里面最勇敢的、政治上表现最好的男性和女性挑选出来,让他们结合到一起,生下后代。

为了让他们有尽可能多的机会生下后代,苏格拉底甚至还设计出了另一种欺骗的手段,让其他人不会觉得太不公平。他说,我们表面上要用抽签的办法,决定哪些男人可以享有交配权,但是需要在这个抽签的机制上做些手脚,保证那些最优秀的男人总是能够中签,而且总是能够中很多签,这样能够保证我们城邦里面最良好的血统可以延续下去。有了这套做了手脚的抽签系统,那些没有中签的人,也不会去责怪统治者,而是会怪自己命不好。

在这个“美丽城”里,不仅妻子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苏格拉底规定,孩子一生出来要立刻抱走,甚至不给父母任何机会去见孩子,或者记住孩子的胎记,不给他们任何机会辨认自己的孩子。然后城邦把这些孩子集中到一起,由专人来负责抚养和教育。这么做的目的,和前面说到的关于财产的规定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要保证人们不能有任何“我的”和“你的”这样的区别。

因为根据人之常情,如果我可以确定一个孩子是我自己的,那么我就很自然地会对这个孩子给予更多的关注、更多的爱,日后也会倾向于把更多的资源,不管是金钱、荣誉,还是政治地位,传给我自己的后代。苏格拉底的这个孩子公有的政策,就是想要保证儿女私情不会干扰城邦的正常运转。而且在他看来,所有的孩子都管大自己一辈的人叫父亲母亲,这些大人也叫这些孩子儿子女儿,孩子之间都是兄弟姐妹,这样一来,整个城邦就会像一个大家庭,从而消除矛盾的根源。

这就是柏拉图提出的第二个颠覆性的“浪潮”——共产、共妻、共子。在他看来,私有制是一切罪恶的源泉,最好的城邦就是所有的人对所有的东西,都说这是“我们的”,人们有完全一致的想法,而不去区分“我的”和“你的”。一旦这样的区分出现,本来是一个整体的城邦,就会分裂成很多个城邦,理想的政治安排也就一定会土崩瓦解。

前面这两个主张在古希腊,绝对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了,但是这还不算完,苏格拉底说第三个“浪潮”才是最大、最凶的浪潮,有可能会把他淹死在嘲笑和恶名之中。这个浪潮就是“哲人王”,也就是我们在解读《理想国》的第一期音频里提到的,哲学与政治权力的结合,要么让哲学家拥有政治权力,要么让当权的统治者成为哲学家。苏格拉底不仅说这个浪潮是最大、最危险的,而且还说这个是最重要的,只要这一条实现了,前面两个浪潮就能够很顺畅地实施了,城邦也就最容易走上正轨。

但是在希腊人看来,让哲学家当国王,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因为哲学家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都是非常高冷的,不食人间烟火,整天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世界是由水还是火构成的、风雨雷电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死亡和灵魂的本质是什么等等。这些哲学家甚至还经常显得缺少正常生活的能力。

据说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有一次夜观天象,光顾着思考天上的事情,结果没看脚下,掉到了一个大坑里,还被从旁边路过的女奴讥笑了一番,这就是希腊人心目中哲学家的典型形象。但是在这里,苏格拉底却说,唯有让哲学与政治权力结合,才能解决政治生活中的各种弊病,才能建立理想的城邦。

在这里,你肯定会问:哲学家凭什么可以拥有政治权力?他们怎么可能行使好政治权力?这也是苏格拉底的对话者提出的问题。苏格拉底给出了一系列的比喻,来回答这个既非常公平又非常困难的问题。我们来看看其中最精彩的两个:太阳的比喻和洞穴的比喻

我们首先来看太阳的比喻。我们之前在讲《会饮》的时候,讲到过柏拉图著名的“理念论”。大体上就是说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我们身边这个可感的、流变的世界,我们不可能把握到它的真正本质;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和这个可感世界分离的世界,那就是“理念的世界”。这些理念是永恒不变的,只能用理智来认识。可感世界里面的东西之所以成为某个东西、具有某个性质,都是因为有了另一个理念世界中的理念。如果认识到了这些理念,那么也就更好地认识了周围的这个可感世界,因为这个世界里的东西都是理念世界不完美的“仿制品”。

在《理想国》里,苏格拉底说,在所有的理念之上,还有一个最高的理念,它就是“好的理念”或者“善的理念”。这个“好的理念”的地位,就像太阳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的地位。我们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事物,都是因为有光亮,而太阳是一切光亮的源泉;我们周围的事物可以生长孕育,也是因为太阳,太阳是一切生命的最终源泉。这个“好的理念”就像太阳,它是一切理念和事物得以存在的原因,也是一切理念和事物可以被认识的原因,还是一切理念和事物有价值的原因。

哲学家的终极目标就是要认识这个“好的理念”。如果哲学家真的实现了这个目标,也就意味着哲学家同时认识了一切理念、一切具体事物,因为这些东西都分有了好的理念。如果哲学家认识了这个“好的理念”,他也就知道了什么东西对于一个城邦、对于某个人是最好的,那么很自然,这个哲学家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成为统治者,因为只有他能够知道并且给城邦里的所有人分配最好的东西。这个是哲学家能够进行统治的根本原因,也是之前“美丽城”里面那些看起来很奇怪的制度安排的终极原因。

下面我们再来看洞穴的比喻,这是所有四个比喻里面最有画面感的,也是最著名的,它也成了很多艺术家创作的灵感。在今天节目下面的文稿里,有一幅荷兰画家塞勒达姆的版画,就描绘了他理解的柏拉图的“洞穴”。

这个洞穴的比喻把城邦比作一个暗无天日的洞穴,城邦中的居民就像囚徒一样被关在洞穴里,他们被绑上了锁链,坐在某个地方,不能随意走动,甚至不能随意转头,只能面对着洞穴前面的墙壁。在他们身后的高处,点着一团火,这是整个洞穴里唯一的光源,在这团火和囚徒之间,有一堵矮墙,墙的后面有一些人举着一些雕塑,展示各种事物,比如动物、植物、人,各种活动,这些雕塑的影子被投射到囚徒面前的墙上。这些囚徒整天就看着这些影子,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世界,他们还会彼此竞争,比谁认出的影子更多、谁认得更准、谁更清楚地记得影子出现的顺序等等。从我们这个外在的视角看,这种生活当然非常悲惨,就是我们说的“井底之蛙”的状态。但是在苏格拉底看来,这就是几乎所有城邦中的现实,政治家传递给民众的就是这些虚假的幻象,还通过各种洗脑,让民众以为这就是全部真相和现实。

这时候,有一个囚徒被松开了捆绑,被强迫着站了起来,然后被强迫着回过头去观看那团火光,认清雕塑与影子之间的区别,之后他又被强迫着走上那条通往洞口的崎岖的上坡路,直到走出洞穴,看到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动物和植物,最终通过更多训练,他看到了真正的光源——太阳。这个过程确实充满了强迫和痛苦,因为它意味着这个囚徒要被带着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逐渐适应那些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看过、想过的事情,这是“三观”的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当他经过了这样一次彻底的“认知升级”之后,他就会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么无知,之前的生活有多么悲惨。

这里讲的就是哲学家与其他人的不同,哲学家就是那个走出了洞穴,看到了真实世界的囚徒,那些真实世界里面的东西就相当于“理念”,而那个洞穴外面的太阳就相当于“好的理念”,一切光亮和存在的源头。当这个哲学家看到了真实的世界之后,自然会对洞穴里面那些火光、雕塑、墙上的影子有更清晰的认识。但是假如这个人回到洞穴,试图告诉洞穴里面的囚徒,“你们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外面还有一个更真实的世界,你们需要彻底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那些一辈子生活在洞穴里,习惯了这种生活的囚徒会相信他吗?肯定不会啊。他们反而会嘲笑他,认为他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假如这些囚徒能够自由活动,他们还会让他闭嘴,甚至不惜杀掉他以绝后患。

这个走出洞穴的囚徒回到洞穴以后的命运,就是苏格拉底的写照。苏格拉底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认识到了人不该满足于日常的那些虚假的意见,而应该探索事物的真正本质,但是当他试图回到雅典这个政治社会,这个“洞穴”,用自己不懈的努力告诉雅典人,你们之前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时候,他却遭到了雅典人的死刑判决。建立由“哲人王”统治的“美丽城”,就是为了避免苏格拉底的悲剧再次上演。理念论,是柏拉图对于苏格拉底提出的,关于事物本质的哲学问题的终极解决方案;而基于理念论的美丽城,则是柏拉图对于导致苏格拉底之死的,那个政治问题的终极解决方案。

在讲完了这个洞穴的比喻之后,格劳孔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让走出了洞穴的哲学家再回到洞穴进行统治,岂不是让他们过更差的生活吗?这些哲学家看到了美好的真实世界,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甚至可能给自己带来死亡的洞穴呢?走出洞穴的哲学家有什么动机回到洞穴的问题,是整部《理想国》里面最难回答的问题之一。

苏格拉底承认,比起待在洞穴外面的生活,回到洞穴确实是更差的。但是他说,这些哲学家会因为“正义”的要求回到城邦,因为这些哲学家是被城邦培养起来的,城邦给了他们教育,他们认识了真理之后,就应该报答城邦对他们的生养和教育,所以他们要回到城邦。

这是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提出的唯一一个原因。但是我们如果仔细思考,还可以给出另外两个可能的原因。一个是,我们在之前解读苏格拉底反驳智者特拉叙马库斯的时候看到的。在那里苏格拉底说,好人明明不愿意进行统治,但是可能因为害怕“惩罚”而进行统治,这里的“惩罚”就是指被不如自己的人统治,从而忍受很糟糕的政治秩序。比如说,城邦的统治者如果禁止在城邦里讲授哲学,就像雅典人总是希望苏格拉底闭嘴那样,哲学家的生活将会非常困难,这或许可以迫使他们从事自己并不想从事的统治。

还有另一个可能的原因,那就是我们在苏格拉底身上看到的,他整天跟雅典人讨论哲学问题,并不是因为想要报答雅典的养育之恩,也不是因为雅典的法律已经禁止他讨论哲学,他想要进行抗争,而完全是出于对城邦和同胞的爱,他认识到了接受检审的人生、追求智慧的人生远远好过追求金钱荣誉这些身外之物的人生,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才舍弃了自己的小家,每天和遇到的人讨论灵魂的德性,这就是哲学家的“博爱”。

回答了哲学家回到洞穴的动机问题,还有另一个困难的问题等着我们。就算哲学家有动机回到洞穴,洞穴里面的那些囚徒为什么会让哲学家进行统治呢?那些囚徒如果有机会自由活动,不就会杀死这个回到洞穴的哲学家吗?在整部《理想国》里,柏拉图都没有很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按道理讲,人们应该请求哲学家来统治他们,就像病人应该请求医生给自己看病一样。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提到了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说服大众,让他们承认自己确实不如哲学家,让他们耻于统治哲学家,之后心甘情愿地让哲学家统治自己。但是这条路是不是能走通,我们也并不确定。苏格拉底大半辈子的谈话都证明了,他的那些雅典同胞在智慧上不如自己,但是这些雅典人并没有耻于统治苏格拉底,甚至没有耻于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因此这条路是不是能走通,我们还是并不清楚。

这就是第三个浪潮,要让哲学家成为这个城邦中的统治者或者国王。苏格拉底特别用太阳和洞穴的比喻,说明了哲学家了解的东西确实和别人不同。太阳的比喻是说哲学家了解了理念的世界,尤其是“好的理念”,因此认识了其他一切事物的终极原因和终极的好。洞穴的比喻强调,哲学家如何脱离了代表政治的洞穴,走到洞穴外面,看到真实的世界和太阳,从而更能够告诉洞穴里面的人什么是更好的生活。不管怎样,哲学家对于真理和真相的认识,尤其是他们对于“好的理念”的认识,能够让他们成为最好的统治者。但是他们回到洞穴的动机却并不是非常清楚,假如他们回到洞穴,洞穴里的那些囚徒为什么会愿意让他来统治,也同样并不清楚。

总结

到这里,我们就把《理想国》的核心内容解读完了,我们来系统回顾一下。

首先在第一部分的音频当中,我们说到了《理想国》的写作背景,以及它和柏拉图政治实践的关系。希腊世界的政治动荡,以及苏格拉底被雅典同胞判处死刑,让柏拉图坚信,那个时候的现实政治无一例外都是糟糕透顶的,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只有让哲学与政治权力结合到一起。这个终极解决方案既是柏拉图在《理想国》里面详细展开讨论的,又是他三次前往叙拉古试图在现实中推进的。最终,虽然他的政治实践以失败告终,但他的政治理论却成了哲学史上的永恒经典。

之后,我们解读了《理想国》开篇的戏剧性对话。看到了苏格拉底在探寻正义本质的过程中要面对的三重困难,它们分别认为正义是“欠债还钱”的习俗观点,认为正义是“强者的利益”的现实主义观点,以及认为正义是“强者和弱者的妥协”的契约论观点。苏格拉底相对比较成功地反驳了前两种观点,但是承认这第三种观点非常难以反驳。那么,如何反驳第三种观点,证明正义并不是在最好和最坏情况之间的折中,并不是一种为了奖赏的功利计算,就成了《理想国》接下来的全部内容。

在第二部分当中,我们讲到面对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提出的挑战,苏格拉底选择了“曲线救国”的策略,他没有直接回答灵魂中的正义是什么,而是引入了灵魂与城邦之间的类比关系。首先去看城邦的正义这个更大的字,然后再去寻找灵魂中的正义这个更小的字。苏格拉底讨论城邦正义的方式是从城邦起源讲起,他讲到了人对彼此的需要,以及分工提高效率这两个原则,之后构建起了一个只满足人们基本需要的“健康的城邦”。但是因为人的欲望总是没有止境,这个“健康的城邦”被格劳孔发展成了“发烧的城邦”。在这个“发烧的城邦”转变成“理想城邦”或者“美丽城”的过程中,苏格拉底制定了护卫者的教育,“高贵的谎言”等一系列维护这个城邦的手段。

在这个言辞中的“美丽城”建成之后,苏格拉底找到了其中的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这四种主要的德性,正义就是这个城邦的三个等级,统治者、护卫者和生产者,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之后,苏格拉底表明,灵魂的结构和城邦的结构相同,也由三个部分组成,理性、意气和欲望,这三个部分各司其职、各安其位,都接受理性的统治,就是灵魂中的正义。利用灵魂与城邦之间的类比,苏格拉底就回应了格劳孔和阿德曼图斯提出的挑战,证明了正义就是灵魂本身的良好状态,类似于健康,因此就算没有任何外在的奖赏,正义本身也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对象。

在第三个部分当中,苏格拉底和一群朋友彻夜讨论“正义的本质”,他首先面对的是三种对正义的不同理解,它们分别是认为正义是“欠债还钱”“扶友损敌”的通常理解,认为正义是“强者的利益”的现实主义理解,以及认为正义是“强者与弱者之间妥协”的契约论理解。面对第三个挑战,苏格拉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引入了灵魂与城邦的类比来进行说明,他论证了城邦和灵魂里面都有三个等级,它们在正确的领导下各居其位、各司其职就是正义。正义就是城邦和灵魂的健康,因此即便没有任何外在的奖赏,也值得我们追求。在朋友的逼问下,苏格拉底又讲起了理想城邦的一些具体安排,提出了非常具有颠覆性的“三个浪潮”,也就是男女平等、“共产共妻共子”和“哲人王”,他花了尤其多的篇幅来讨论哲学家为什么应该当王。

关于《理想国》,20世纪的哲学家波普尔曾经提出批评,说它是集权主义的祖师爷。其实,柏拉图在提出“三个浪潮”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些学说会招来人们的口诛笔伐,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以波普尔为代表的很多人,会对《理想国》深恶痛绝。

确实,如果我们强调《理想国》里面关于三个阶层的划分、护卫者教育里面那些严格的审查、各种谎言,还有“共产共妻共子”的极端安排,这个“美丽城”确实有很强的集权主义味道。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些放到柏拉图整体的思想脉络里面,并且强调洞穴的比喻,柏拉图又恰恰是集权主义的反面,他想要反对的正是各种现实政治中的意识形态控制,他想要以真理为最终的依据。而且我们也不要忘了,《理想国》里面讨论的这些政治安排,是作为探讨灵魂正义的参照提出的,柏拉图最终还是继承了苏格拉底对于灵魂的至高关注,在这个意义上,批评他是集权主义的祖师爷就更不合适了。这种总是能够引发人们进一步思考和争论的特征,也正是《理想国》这部哲学经典至今依然保持着永恒魅力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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